喂，起来。三大桶，总共60升的水，灌在郑先生身上，水滴滴答答的从床上滴落在地板上。
他是不是死了。斌仔拉着黑姐，拦着不让她倒第四桶水。
别弄我。斌仔掐住郑先生的人中，惹得他嘟囔了一句，侧身又睡去。
能说话，能动。那是不是没死？斌仔回头望了眼黑姐。
黑姐扎起及脚踝的黑色长裙，花了一秒钟去郑先生邻居家偷了洗衣机接水管，不够长，压力也小，花了两秒钟偷了2公里外办公大厦里的消防水枪，消防水管，接了楼下的消防栓。
****，你疯了啊？郑先生从床上跳起来，用力一拍，消防水枪被打在了地上。
是你自己跟我们约定叫你起床上班的。黑姐弯腰拾起地上的水枪，一把扔到阳台外。
嘿嘿嘿。斌仔傻笑，用自己唯一的绝招，企图缓和尴尬的局面。
滚，你们都滚。郑先生张着双手在半空中乱摆，像路边卖海鲜店面里的螃蟹，张牙舞爪，看上去并不开心。一个不留神，郑先生踩在地上的水，滑了一跤。
**大爷的，干脆摔死我好了。说好了这周给我升到主管，工作都交接好了，昨天在大会上居然又把我扯下。你们这群家伙，狼心狗肺，一丘之貉，都合起来欺负我。郑先生躺在地上嚎啕大叫。
他。。什么？黑姐一头雾水，不明白眼前发生的一切。
大哥，你没事吧？是不是生病了？斌仔听说过人类有一种病叫神经病，就是现在这种情况，大喊大叫。
每天都是起床，挤地铁，公交，打卡，坐在电脑面前，然后打卡，挤地铁公交，上床。这样的日子我过了5年了。真的每天都是这样，上班像是去上坟一样。我难受，我不想上这个班，可是我又不能不上。这样的班我上了5年了。
30岁了，我每天背着1万多块的房贷，和老婆两个人加起来2万块的收入，现在房子还没交房，一个月还有1800的房租要交，小孩的幼儿园和一个月花费要1000多，孩子体质弱，一个月要生几次病，上个月看医生都花了2000多。之前开车上班一个多小时，要提前起床，避免上班高峰期堵车，还要一天20块的停车费，现在不开车，地铁不管什么时候去搭乘都是挤的要死，坐地铁1个班小时，提前半个小时起床，乘公交，运气不好迟到，一个月的那两百块的全勤奖没有，还要被倒扣绩效和薪水。郑先生双手抱着头，在地上蜷缩成一团。
说好的升职，居然说我迟到次数太多？那我为了把工作做好，加班那么晚回来算什么？你说，到底算什么？公司难道看不到我的努力吗？我老老实实做事4年多了，从来没搞砸过一件工作上的任务，就最近这几个月迟到，扣我绩效奖金就算了，居然还拿这个做借口不让我升职？不就是嫌我不会拍马屁，不就是和那个姓张的关系好，才把职位让给他做吗？说什么公司看好我，还有上升空间，都是他妈屁话。眼泪滴落在地上的声音很微弱，难以被人类察觉，在吸血鬼的耳朵里，却停的一清二楚，滴答滴答，开始像水龙头没拧紧的声音，然后滴滴答答，像下雨天的小雨。黑姐和斌仔，都听到了埋头哭泣的声音。
喂，起来。黑姐踢了一脚此刻面朝地的郑先生。
起来。黑姐抓着郑先生的衣领，把他提了起来。
你说，人活着，为什么这么辛苦？郑先生不想被人察觉的内心的软弱，委屈，忍耐，痛苦都写在了脸上的眼泪里。
前几个月，我一个兄弟，找我借了1万多，说只借一个月，马上还我，到现在都没还我。我都不敢让我老婆知道，前天他打电话给我说他想跳楼，欠了好多债，还不起。一个29岁的男人，哭着喊着说他要去死，高中的时候那么阳光的一个人，你说，老了，这才入了社会几年，就成这个模样了？
先生，你冷静点。斌仔听着郑先生的声音在发抖。
冷静？有时候，我生气凶了儿子几句，5岁的孩子，也会跟我说，爸爸，你冷静点。在儿子面前，我可以假装冷静。可是我现在不想假装了，我冷静不下来，冷静不下来啊。为什么，人要活的这么辛苦？我是每天真的起不来，我不想起来，不想去上班，不想整天对着那些没有人情味的男女假笑。
怎么办？斌仔扯了扯黑姐的衣角。
不想上班，就别上。黑姐想不出什么对策来。
哈，可能吗？我活不下去没关系，我儿子，我老婆，我爸妈不能不管他们啊。眼前的男人哭着，胸口强烈的起伏着，之前被人察觉的内心的软弱，委屈，忍耐，黑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你要干嘛？斌仔看郑先生发了一会儿呆以后，起身拿拖把和抹布整理水灾一般的房间。
收拾收拾，准备上班。郑先生笑着说。谢谢你们听我这么发疯，我发泄一下就好了。
你刚刚不是。。。还要去上班吗？斌仔惊讶极了，刚刚还在歇斯底里的男人，现在居然还会笑。
当然。生活再难，咬咬牙就过去了。郑先生换上西装，冲着全身镜里的自己笑了笑。
别去了。黑姐挡在门口。
谢谢。郑先生小声说，等着黑姐让开。
黑姐看了眼郑先生背后的墙上，挂满了照片，和妻子的结婚照，儿子的出生照，满月照，一家三口的合照，爷爷奶奶全家人的全家福照。
为什么要去上班？不是不想去上班吗，刚刚？眼前的男人眼睛里的泪光还在闪烁，黑姐实在是费解，她最近常常试图去理解人类，可是怎么也理解不了。明明不愿意去做的事情，为什么要勉强自己去做？
我不是一个人活在这个世界，郑先生说，这段时间我的确是想过逃避，但是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，现阶段我没有能力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给我的家人，我需要这份工作。
湿透了的被单晾在阳台上，随风飘荡，透过阳台上的铁栏杆，黑姐看到楼下穿戴整齐的郑先生加入了匆忙的人流，随着往地铁和公交的方向涌去，停车场上的车早早的就出发了，空空荡荡的，微风吹过，没受到一点阻碍。
人类为什么这么活着？黑姐想起郑先生临走前说的话，明天开始你们不用来叫我起床了，还有，很快我就会换工作了，到时候请你们吃饭，再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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